赫爾南的表情很不好看。

這讓盧卡斯的茫然又加深了幾分。他並不清楚自己此時的表情是多麽的柔軟、多麽的罕見。甚至就連莫名感到心虛的布魯斯都沒註意到，這個總是深色冰冷的小法爾科內先生此時的深情竟相當的……

相當的惹人憐愛。

——起碼是相當的惹赫爾南憐愛。

超人望著他的兄弟，赫爾南的神色不自主的也緩和了一些。

超人也曾見過盧卡斯露出如此表情。那個年輕的金發男孩兒曾問過他，盧卡斯曾已這種神情看著赫爾南：

如果明知前路便是深淵，而後路也是一望無際的黑暗…那他究竟該如何是好。

這是個沒有答案的提問。赫爾南也不清楚盧卡斯究竟能不能戰勝本能、戰勝黑暗。

是的，哪怕他曾義正言辭的諷刺了路西法，赫爾南其實也還是難以確定這件事——

畢竟他本人便很清楚有些黑暗與生俱來、有些情緒無可控制。基因與DNA就好似一條看不見的枷鎖，總在不知不覺間便會絆人一下。

他自己就是個明證。赫爾南自己便是個有陰暗面的超人。

……而當時的他也只是個正在尋找自我的青年人罷了。那時的他同樣也對這個世界充滿了疑惑與失望，那時的赫爾南甚至無法相信自己能夠向善。

所以那個繁星似錦的夏夜，他也就只能緊緊地抱住這個看不到前方的男孩兒。

那時的他們一無所有，那時的他們只有彼此。盧卡斯覺得赫爾南包容了啊、接納了他，而赫爾南又如何不是這樣想的呢？

他們唯一能確定的，也就只有無論對方將要去向何方，他們都絕不會舍棄彼此罷了。

那時的他們並不是怪物也不是英雄，他們就只是兩個失落的、迷茫的靈魂。盡管赫爾南在那夜以後的數年總在後悔自己沒及時的拉盧卡斯一把，但哪怕是如今，超人也還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為盧卡斯的問題給出個完美的答案。

這一瞬超人實在想了很多很多。他是個相當自大、卻也相當‘自卑’的人。赫爾南的自信來自於他的強大的力量與精神，但自卑卻也同樣因此而生。

他就是個最典型的生而不凡者，但與徹底放棄了的盧卡斯不同的是，超人是有過想要‘成為’人類的日子的。

而他與人類最相似的地方便是這種對自我認識的反覆無常。

剛剛那一瞬他感到了憤怒，他氣憤於自己的摯友、自己的半身竟為別人露出了這種表情……這種好似在明暗間搖擺、這種搖搖欲墜又充滿求救渴望的表情——這是赫爾南難以面對的表情。這是擊垮了赫爾南的表情。

他們實在太過了解彼此了。他實在太清楚他的兄弟是個何等溫柔、何等笨拙、何等絕望的人。同時，正因為了解，赫爾南才清楚，自己是救不了盧卡斯的。

他的兄弟為了生存而弒殺了親母，那骯臟愚蠢的女人的血玷汙了他的兄弟。自那一瞬起盧卡斯便泯滅了自己的人性，從此再不肯將自己與任何生物視為同類。

——若不成為區別於他人的存在，那要如何面對自己骯臟的、罪惡的本性？

……而如果赫爾南想把盧卡斯變回人類，那就必須得讓這曾經的男孩兒面對他那雙沾滿了鮮血的手……

他就必須讓盧卡斯記起那種痛苦。

………他是這樣的無能。

赫爾南不肯這樣做。

超人寧願他的兄弟始終渾噩茫然的活著，赫爾南寧願盧卡斯就只愛他自己與他的親朋。總而言之，超人就是拒絕由自己揭開他兄弟的傷口。赫爾南不想讓盧卡斯自噩夢驚醒，直接墜落地獄。

他不是那個勇者。哪怕他是超人。

哪怕他是超人。

……但赫爾南此時卻陷入了猶豫。他已不是那個只想回避自己軟弱之處的墨西哥青年了。他已是個男人，是個‘英雄’了。他的任性妄為已不能用尚不成熟來掩飾，路西法的話語好似也在暗示著什麽……赫爾南感覺自己可能真的該做出選擇了。

他真該放任盧卡斯始終活在密封袋中嗎？他真能一直保護這小男孩兒嗎？

赫爾南看向了布魯斯。他的眼神依舊充滿審視，但卻不再包含惡意。氪星之子聽著小韋恩驟然加快的心跳，他看著這紅了耳朵的哥譚青年。

……哈。

如果不是情況不許，赫爾南甚至想要發笑。他想嘲笑布魯斯，想嘲笑路西法，甚至也想嘲笑自己。

赫爾南太了解對方的眼神、對方此時的心態了……是啊，一切都是從一點兒小小的‘好奇’開始的。最初你只需稍稍有點兒在乎他，哪怕他從來都不主動招惹你。

你也會深深的陷下去，陷入那個笨拙的、粗暴的金發小子的命運中。

赫爾南的眼神帶上了兩分並不如何認真的同情。

“搞什麽，你們是被毒啞了嗎？”

他露出一個諷刺的微笑。但接著，超人卻主動向布魯斯·韋恩伸出了手：

“歡迎來到我的大樓，韋恩。”赫爾南頓了下。

“你會發現我是個很好的合作對象的，因為我從不強求。畢竟有能力的人從不需要我強求，而無能者怎麽強求也都沒用。”

這話非常的像是一句挑釁。布魯斯也的確微微睜大了眼。但他驚訝的並不是超人的直白，而是對方竟然就這麽爽快的……答應了他的合作請求。

而他甚至都還沒來得及提出請求。

不過小韋恩先生的反應速度卻並不慢。已掛上營業式微笑的他握住了超人的手。令布魯斯意外的是，赫爾南的手竟然很涼。

藍眼睛的超人盯著藍眼睛的韋恩。他不顧終於回神，驚愕莫名的盧卡斯，赫爾南繼續說完了自己最後的叮囑。

“我對你沒有別的要求，具體的合作條款你可以參考下斯通博士，然後再自擬一份。”

“但我唯一的要求很簡單也很重要——聽好了，布魯斯。”

超人叫了布魯斯的名字，但這一瞬布魯斯卻莫名的感覺對方並不像是超人。赫爾南的眼神非常認真，那雙灰藍色的雙眼不再銳利亦無任何的自傲。

但卻格外的可怕。

“不要背叛我們。”

“就只是這個，別背叛‘我’，布魯斯。”

赫爾南說的相當鄭重。超人話裏有話，布魯斯怎麽可能聽不出來？他沒想到的事實在很多，布魯斯的確沒能想到超人竟也如此的重視盧卡斯。

布魯斯·韋恩並不非常了解超人。一方面他們家一向遵紀守法，從來沒被這個氪星人為難過；另一方面富豪圈子始終都對超人毫無好感，畢竟總與超人針鋒相對的萊克斯·盧瑟幾年前突然失蹤，幾乎所有人都覺得是超人對他下了黑手。這本就只是個流言，但流言流傳了許久超人卻都未曾試圖將它澄清。

托馬斯還曾因此與布魯斯感嘆過赫爾南的孤傲與偏執，他父親並不認為這是種好品質。所以在布魯斯的印象中，超人似乎一直都是個不會向他人妥協、主動做出讓步的存在。

但現在這位粗暴的、唯我獨尊的外星義警竟放棄了繼續借題發揮，迅速的同意了他的合作提議……

布魯斯只能認為這是為了盧卡斯，他相信自己一定猜對了。

“我不會的。我保證。”

於是他迅速做出了承諾。他能聽出赫爾南這句話是為盧卡斯而說，這令小韋恩先生有些許的不自在，但又莫名的感到了理所當然。

天知道如果超人的威脅早上哪怕兩天，甚至兩個小時，布魯斯都可能無法如此爽快的給出承諾。那時的布魯斯還沒有如今這種感覺……這種微妙的、覆雜的…令人著迷的感覺。

“我不會讓你失望的，超人。”

布魯斯·韋恩的眼神十分堅定。赫爾南看著對方冰藍色的眼睛，超人過了一會兒才再次露出了微笑。

“好啊，我會看著的。”

佐德之子的表情莫名的玩味。這一瞬他似乎又體會到了路西法當初的那種感覺……那種興趣盎然的、期待卻又畏縮的古怪情緒。

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能不能做到…你究竟能不能真的‘奪走’盧卡斯。

赫爾南心想。

……

…………

………………

“你看上去怪怪的。”

盧卡斯有點兒局促的摩挲了下自己的手指。他和赫爾南一起站在走廊的落地窗邊，盧卡斯情不自禁的又看了眼室內正笑著與卡爾·艾爾交流的布魯斯。

這一幕其實非常的黑色幽默。但盧卡斯卻笑不出來。因為赫爾南的表情實在有點兒太嚴肅了。

“我？我看上去怪怪的？”赫爾南陰陽怪氣的重覆了一句。他很想說你才是奇怪的那個，但超人卻還是主動回避了這個話題。他不打算幫韋恩點醒盧克，他怎麽可能幫韋恩？

“你可還欠我一個解釋呢，盧克，我不提你是不是已經忘了？”

盧卡斯楞了一下，他不是真的忘了赫爾南那天的疑問，他瞬間感到了頭大，畢竟他還是沒想好要如何與赫爾南解釋關於佐德的那些問題。

但好在超人也只是要以此移開他的註意力，氪星之子一看見效，立即就切入了正題：

“這還不是重點，反正你也跑不掉。但，”

赫爾南頓了一下，並挑起了右眉。這一刻他好像終於變回了那個自高自大的超人，他的質問再次變得很有力量：

“你在搞什麽？尼克·弗瑞幾天前找上了我，說你‘帶走’了亞歷山大·皮爾斯，還黑進了神盾的保密信息庫調查托尼·斯塔克。”

“你是不是已經被FBI秘密征召了？”超人嘲諷道。“主動插手這些事可不像你……你覺得斯塔克和平行穿越有關？”

這問的盧卡斯頭更大了。但不知為何他今天似乎格外的有耐心，他幾乎平靜的開口：

“那我猜弗瑞肯定不知道自己的老上司是個九頭蛇。對，就是那個據說被美國隊長剿滅了的納-粹組織。我的司機也是他們派來的間諜……嗯，總之機緣巧合之下，我發現了有兩個托尼·斯塔克。”

“而另一個斯塔克似乎是個和你一樣的義警，但他大概是沒想和你合作吧。”

他把最重要的部分含糊混過，這聽的赫爾南皺緊了眉，但卻還是沒有追問盧卡斯是怎麽‘機緣巧合’的。

赫爾南也暗暗搓了搓手指。他不著痕跡的看了眼室內的科克與布魯斯·韋恩……

他對的確對另一個托尼·斯塔克生出了極大的好奇，但此刻更為強烈的情緒卻是那股莫名的競爭欲。

“你確定他也是個義警，而不是個罪犯？”

超人的眼神相當銳利，他怎麽可能沒察覺盧卡斯總是有些無法解釋的‘先見之明’？他只是不想追究、不想盧卡斯為難罷了。

這句話問的盧卡斯歪了下頭。他並不很熟悉漫威宇宙，不敢肯定存不存在反派鋼鐵俠。但最後他還是哼唧著‘嗯’了一聲，並暗下決心如果另一個斯塔克是個反派，就由自己出手幹掉他。

但令盧卡斯沒想到的是……赫爾南在得到他的回答後竟反而笑了。這是個相當有進攻欲、同時也略帶猙獰的微笑。

“有趣起來了……”

佐德之子低聲喃喃。這些日子裏他的心情始終都不算太好。

不管是被盧卡斯出手搭救才走出困境；還是另一個更溫和超人為他帶來沖擊，都令這位天命之子思考了相當多過去不曾想過的‘對錯’。

而今天的發展更是讓他有股無名烈火梗在心口。他一直是個很有勝負欲的男人。赫爾南幾乎從未敗過，就連面對卡爾·艾爾，他都始終堅持著自己的‘正確’，哪怕這會讓對方受傷。

……但那次他們卻並未分出勝負。最後留在兩位超人心中的就只有那股奇妙的、不能說服另一個自己的郁悶罷了。

——而現在，似乎有另一場勝負要開始了。

赫爾南的笑容令盧卡斯不由自主的扶住了額頭。他感到了熟悉的無奈，盧卡斯甚至猜到了對方下一句想說些什麽。

“這不是很好嗎？——我從不認為自己能爭得所有人的信任，而我也想看看這個並不相信我的家夥又能自己調查出些什麽東西來。”

赫爾南好像終於對‘平行穿越’的真相上了心。他的確繼續幹點別的正事來轉移最近郁悶的心情……盧卡斯在心底給穿越而來的鋼鐵俠道了個歉，畢竟他也不是故意讓對方被赫爾南盯上的。

“就幫我看著他吧，盧克。幫我看看他調查的路線和我們有多大不同，”

“而如果他遇到了解決不了的危機……也記得通知我一聲。”

赫爾南的語氣好像是在嘲笑。擔盧卡斯卻為此而翻了無數個白眼。他真想吐槽超人為什麽總把問題想的這麽簡單，但猶豫他的確十分心虛，於是也只好含含糊糊的答應了赫爾南。

現在盧卡斯還不清楚、也並不在乎這給自己找了多大的麻煩。

小法爾科內先生最終還是為自己的輕慢付出了代價，他的計劃永遠都趕不上變化，沒任何人能夠想到……三天後華盛頓的頭條新聞，竟然會是《鋼鐵人大戰超人？陰影下的新墨西哥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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